Monday 20 November 2006

怪異集之三。

(一)



縱然搬入新屋已經兩個多月,但袁先生仍然不明白為何此屋苑單位月租會比巿面同類型單位便宜上差不多三成,既有原林美景、交通又便利,最要緊的要數通宵小巴直達屋苑附近的巴士總站,對於袁先生此等單身晚歸人仕,著實係一件喜訊。唯一古怪的地方,可說是單位空置率奇高,袁先生記得初搬入時同層還有兩三戶人居住,但至兩個月後的今天,那兩三戶人家好像都不見了,袁先生沒察覺到有搬屋公司到過屋苑,但每次夜深歸家到信箱取信時,見到同層的幾戶塞滿了信件,大概已經有一段時間沒開過信箱。



袁先生生活具規律,偏偏就當了一份夜更工作,每日差不多黃昏時段開工,到深夜兩時左右才放工歸家,所以屋苑內發生的任何事,包括傳了很久的鬧鬼事件,以及附近接二連三發生的跳樓事件,都不太關心,袁先生的宗旨是,自己做人一向正直,加害他人抑或損人利己的事更加掂都唔會掂,鬼都係講道理的,要害亦會選擇應害之人,所以,又點會搵上門?



沒害人,但不傷人的怪癖倒係有的,就是喜歡看閉路電視鏡頭。袁每晚洗完澡後,以慳電費為由,關去廳燈,開啟電視,襯著洗手間透出的暗淡燈光,收看閉路電視頻道。



屋苑的閉路電視頻道設於第八台,理所當然是沒聲黑白畫,鏡頭畫面劃分了四格,左上跟右下就是大廈正門及後門的,其餘兩個,就是兩部昇降機的鏡頭。由於日常工作環境不見人關係,工餘時間,袁特別喜歡觀察人們在昇降機內一舉一動。袁先生此等癖好一向沒甚特定目標,但不知從那日開始,每每洗完澡打開電視,見到的就是一位少女剛步入昇降機的情景。



初出現時,袁先生實在沒多留意,但當每晚少女總會在同一時間出現後,又開始讓袁先生產生一種歸屬感。



少女每次動作都很一致的,昇降機門一開,總會見其拖著長髮、低著頭的緩緩步入昇降機內,進入昇降機後,又古怪地不會主動按關門鈕,只企定定,頭垂下,垂得接近駝背,靜待機門關上。到門確實關上後,才施施然伸手按所住樓層,這個由入到出、差不多半分多鐘的時間,少女就是維持著同樣姿勢一動不動的靜止著。



少女所站的位置又是引袁氏入勝的地方,少女總喜歡站得很近機門,近得差不多貼著機門,所以當昇降機到達所住樓層,門一開,少女向前踏一步就完全離開了監察範圍...



袁先生有時會想,少女有否曾經因為站得太近而夾傷鼻尖。



怪習慣一向能令注意到的人著迷,現在袁先生注意到了,所以此等暗中窺探人家生活的行徑,袁維持著每晚去做,年中無休。



(二)



不知不覺過了兩個星期,袁先生如常放工,如常上了通宵小巴,如常在所住屋苑下車...



一切就好像跟往常一樣。



是晚工作特別繁忙,袁先生拖著疲累身軀到大廈大堂,靜靜等著昇降機緩緩下降,身體雖然累壞,但心,卻繫在半小時後,閉路電視頻道內將會出現的少女真人秀。看來,真的對少女著迷了,袁先生不論工作抑或工餘時間,都記掛著少女在昇降機一舉一動,喜歡這回事就是這麼奇怪,沒原沒由的。



袁先生步入昇降機,按了關門紐及所住樓層後就站在昇降機一角等著。聽著昇降機上昇時發出異常大的「轟轟」聲,實在令人很難相信一個頗新的屋苑會出現如斯古舊的運客工具,就好像有些人一樣,外表盡善盡美、友善可親,內裏其實存在著很多令人難以置信的陰暗面...



很表面的。



正當袁先生沉醉在自己思緒之中,「轟轟」聲忽然停了,換來是一片靜默,昇降機門與之同時徐徐打開,但人,卻是一個都沒有,望望顯示燈,樓層正正停在十四樓。



袁先生真的愣住了,自己住了在這裏三個多月,從來沒試過在這個時段有人等昇降機的,何況這棟大廈住客越來越少,可能性自然更加越來越低了。伸手按關門紐,門關上了一半之際,袁突然又按回開門紐...



十四樓就是少女住的一層。



「大廈住客越來越少,就以我住的四十四樓為例,只剩下自己一戶人,若然十四樓都一樣的話,就可以知道少女住在那一門號...」袁先生被很強烈的好奇心軀使著,知道當然沒啥用處,但,畢竟對方是自己注意的、有好感的,了解對方多點,總好過甚麼都不知道...



至少袁先生這樣認為。



(三)



袁鼓起勇氣、裝作若無其事一樣,緩緩走出昇降機,雙腳踏在十四樓的地面上。袁先生對於自己的煞有介事、小心翼翼,顯然亦不知所為何事,明明就是沒人知道自己幹著何等勾當,幹嘛要如此賊相?唯一解釋,就是作賊心虛。



十四樓的間格跟四十四樓一模一樣,出昇降機後,就只有左邊及右邊各一條長走廊,每走廊皆有十數個單位,可以想像得到,當初發展商對於此屋苑的銷售是十分樂觀的,現在這裏落得如斯荒涼,一定蝕大本。



袁選擇先向左邊探索,在靜得令人有點耳嗚的環境下,每踏上一步,地面上的沙塵就會向上揚起,袁先生抵受不住,掩著鼻步步向前。沿路亦步亦趨,聽著自己的「啪啪」腳步聲,走到盡頭,所見單位盡是沒拉上鐵閘的,這正好說明了建在左邊的單位都是空置著、沒人居住,袁於是折返昇降機前,收起喘氣聲,慢慢向右邊進發。



目標越來越近,袁先生亦顯得格外留神,生怕自己會因為一時疏忽而走漏了。在暗淡的燈光下,左尋右覓、東望西盼,來回來回轉了兩三回,就是沒看到有任何一個單位的鐵閘是拉上的...



十四樓壓根兒就是全面皆凶。



袁先生倒抽了一啖涼氣,急步走回昇降機前,按了幾下等候鍵,等著昇降機從低層到來...



環境很靜很靜,袁先生很亂很亂,不應該記起的事在這不應該的場合忽然相互接軌,袁記起沒多久前,這大廈這樓層就曾經發生過小童慘被昇降機腰斬事件,死者身體分開兩節,上半身就殘留在十四樓昇降機前...



忽爾間吹起秋風來,風聲嗚嗚聲的,就好像哀嚎一樣,袁先生吹著口哨強作鎮定,幾驚辛苦,才等到昇降機到達。



門一開,袁即時跳入內直按關門紐回家去。



袁先生平服後,不停說服自己生人唔生膽、迷信累事,但事實就是,為甚麼當初昇降機會停在十四樓?自己又沒按錯,該樓層又沒人住沒人會等候昇降機,最重要的是,就算有手痕友按了等候鍵也好,昇降機又點會停?







按了樓層的上昇中昇降機,根本就不會因為有人在其他層數按等候鍵而停...







回到家中,沒洗澡就打開了電視,袁很想有證據證明自己是看錯了少女所住的樓層。



沒多久,當少女在昇降機鏡頭出現時,袁身體上所有毛孔齊聲棟起來...



少女沒在前後門鏡頭出現過,但就出現在昇降機的鏡頭中。



跟著來的,才真定震憾著袁先生的心。



不知何故,少女是晚一反常態,收起了過往慢慢的動作,忽爾間來了一個大轉變。少女首先用很急、步姿很奇特的動作跑入昇降機,到了昇降機最入的位置,少女突然將上半身挨前,挨前得身體九十度呈「┌」狀,伸著手,越伸越長,直到按了關門紐及所住樓層後,動作異常俐落的又垂著頭、回到了正常的體態...



袁先生在死寂的客廳、撘著從洗手間透出的微弱燈光、望著無仕何聲響、黑白分明的閉路電視畫面傳來此等怪異動作,嚇傻了。



隨著門關上,少女的頭快速的向下垂,一直垂到頭頂頂著地下,就如同瑜珈動作一樣,而頭背後腦位置,則正正對著鏡頭,維持不久,少女忽然抬頭向著閉路電視鏡頭,袁看到的,並不是一塊人面...



而是沒面孔,甚麼都沒有,只有一團黑色。



袁先生其實已經預備會看到一張很難看的面,爛面又好、面目全非又好,反正都不會是好東西,但一團黑色,又大出所料,一種很怪異很離奇的感覺,充斥在整個客廳之中。



昇降機門打開,少女維持著古怪步姿,快速大步的走出昇降機門,袁清楚見到,外面寫著的就是十四字樓,不特以,就在昇降機門就快關上之際,袁確實見到少女的長髮被風吹起,後腦位置,露出的是一張臉,這張臉正朝著閉路電視咧嘴笑著...



袁嚇得驚叫了一聲,即時將電視關了再跳上床,一邊抖著,一邊等天亮...



(四)



袁先生若有所思,加上公司業務繁忙,是晚比原定的時間遲了半句鐘放工。



袁先生拖著疲累身軀,上了慣常乘撘的通宵小巴,不消數分鐘,已經到達了所住的屋苑,雖說全車滿座,但在此大型屋苑下車的,就只有袁自己一人,袁下車後向車一望,見到一車人差不多一致地望向屋苑四棟高達四十四層的現代摩天屏風型大廈,袁自然地順著各人視線望去。



驟眼望去,屋苑根本就沒幾戶人還開著燈活動著,雖云已經凌晨時份睡眠時間,但仍然亮著燈的主戶實在少得很過份,可能就只有六七戶,袁知道空置率厲害,但竟然是厲害到如斯地步?



步到四棟大廈中央的公園位置,樹影處處,但一點舒適優閒感都感受不到,袁的結論就是,這個屋苑由始至終設計就存在著很大問題,風水亦因而差得緊要,四棟屏風式大廈團團圍著,中間壓根兒就是沒半點陽光可以漏進,樹木沒了陽光,生長狀況可想而知,禿樹死草處處可見,更可怕的是,陽光沒路進,風自然亦難以覓路而入,中央公園的死焗狀態,還可算是正常生物可以生存的環境嗎?



屋苑就像圍著墳場建成一樣。



比原定時間晚了半圈到達大堂,袁望望錶,少女就是在差不多時間入昇降機的...



袁先生急忙看著睡得死掉的看更身旁的四個閉路電視畫面,果然,剛剛看到少女步出昇降機一刻,而昇降機門亦隨之關上。



袁先生看到此情此境,不禁鬆了一大口氣,徐徐伸手按了等候鍵,伏在牆上稍事休息,經過這兩日的所見所歷,實在累透了,加上睡眠不足、工作繁重等,身體就好像不是自己一樣,心力交瘁。袁忽爾很惦念父母親,當初為工作為自由離開老家搬到此屋苑,究竟得到了些甚麼?得到了的,就是無盡孤寂。一直以來認為自己很喜歡孤獨感覺,但其實,當真正的孤獨感襲來時,是如此無情、如此令人吃不消...



定了定神,看著顯示燈從十四樓,一閃一閃的到達地下,緩緩步入,按了四十四樓,門慢慢關上。袁拖著疲累的身體,整個昇降機就只有猶如催眠曲的「轟轟」昇降機行進聲,而袁先生只站在一角,默默發著呆,思緒在每個角落不斷遊走。



袁先生猛然醒起一件事。







少女剛剛究竟在那一層樓出昇降機?







自己明明見到昇降機關上後就立即按了等候鍵,十四樓到地下的時間,根本不足半分鐘,幹嘛剛剛伏牆小休了十數秒,顯示燈才由十四樓向下降?唯一的解釋...



少女不是在十四樓出昇降機的,而是在更高更高的層數!



昇降機到達目的層數後所發出的獨有「叮」聲,取代了「轟轟」聲,劃破了寂靜無聲的空間,四十四樓,袁先生所按的樓層,袁先生所住的四十四樓層,到了。



袁先生標著冷汗,吞了吞口水,看著門打開了,在心裏同時盤算著,究竟應該返回地下,還是極速跑回左邊盡頭的所住單位?



袁先生一想就想到,若然乘昇降機返回地下,有誰會擔保昇降機不會停在十四樓不動?記起了小童腰斬事件,袁就知道只有一個地方可去。



袁大著膽、硬著頭皮步出昇降機,右顧右盼著。過往袁先生對於整層無人居住的感覺並不那麼強烈,但來到此時此刻,袁真的感到非常嚇人,一個宏大的空間,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就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音,整個世界就好像只死剩自己一樣,真正的孤獨感,連同無助感同時襲來,袁不禁疑惑著,究竟自己過往是抱著怎麼樣的心態在這鬼地方生活的?過著這樣與世隔絕的生活,究竟跟鬼有沒有兩樣?



已經沒有選擇餘地,袁左轉,向著長廊急步進發,此時除了自己的呼吸聲,還增加了急促的步行聲音,還有,一種從來未聽過的「格嘞」聲...



長廊中間的走火通道「依」一聲打開,跟著的,是一種「格嘞格嘞」、猶如骨折的聲音慢慢接近,在眼前的,就是袁日思夜想,時刻惦記著的少女。



伴著的暗啞的光管燈光,袁將少女看得一清二楚。



少女著實就是一佪反轉了的畸型物體,從正面看,可以清楚看到雙腳腳跟向著前方,所以先前在閉路電視會看到她的步姿怪異,而雙手又同樣調轉了,身軀則跟正常人沒分別,整個軀體給袁的感覺,就好像孩童頑皮的將芭比公仔手手腳相反調轉了一樣...



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反轉了的物體。



袁滿身冷汗、撐大了口,啞了,視線慢慢由物體的腳跟向上望到頭部,黑色一團,仍然是黑色一團。正當袁不知所措之際,物體忽爾極速地將頭垂下,袁見到的,是頭背位置,但頭背後腦位置,竟然是一張倒轉著、雙眼厲著自己、張著血盤大口的面孔,從袁所處位置,可以聽到從血盤大口中發出很微弱嘶啞的「依呀」聲...



袁先生終於放聲嚎叫起來,就在同一時間,物體用上此等怪異姿勢,發出「格嘞格嘞」骨折聲向著袁大步走去。



見到此情此境,轉頭用盡全力拔足就走...



昇降機門是關上的,沒可能夠時間等之到達此樓層,可以做的,就是跑到右邊長廊的走火通道位置,直奔到下一層,四十三樓的昇降機門前。



袁先生其實有想過一直跑到地下的,但一想到會經過十四樓,就甚麼勇氣都拿不出來,選擇到四十三樓,昇降機就不會停在十四樓。



一條氣跑到四十三樓接近昇降機前,昇降機門適時地打開,袁心想,自己這下子終於得救,經過此役,鐵定不會再踏足這棟鬼大廈、鬼屋苑,永遠都不會!



門一開,袁先生回頭一望,見物體好像還沒追到來,即時邁大步入內,那一剎間,心裏忽然浮出一個疑問...







點解門會開?







袁一步邁進,踏到的不是昇降機,而是一腳踏空,昇降機門確實打開,但內裏根本沒有昇降機,內裏根本甚麼都沒有,有的,是袁先生的尖叫聲,是袁先生不斷下墮的軀體,是袁先生腦海內無限個為甚麼...



袁先生從四十三樓直墮,插穿了停在十三樓的昇降機頂,直插在昇降機內...











全個身體都爛掉了,



全個身體都骨折斷裂了,



全個身體都被下墮力轟得扭轉了...











終於可以跟少女一模一樣了,



終於可以跟少女匹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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